巴掌

    每年春季的四五月正是踏青的好时节。
    小区附近新建了一座亲子公园,每逢周末都热闹非凡。
    午餐时间,章素芬将煮好的两碗面端上餐桌,接着转身去喊在卧室闹成一团的姐弟俩。
    连理与连枝嘻嘻哈哈地跑出来,俩人你追我赶,章素芬笑着说“慢点儿慢点儿”。
    入座,两双腿都够不着地面,默契地荡啊荡的。
    连枝率先眼前一亮:“哇!是鸡蛋面!”这是她最爱吃的。
    母亲笑意盈盈,说知道你爱吃,妈妈特地给做的。
    懂事地道了谢,扭头时却发现连理碗里的荷包蛋比她还多一个。
    “今天冰箱里一共就三个鸡蛋了。”章素芬拉了张凳子坐在他们对面,语重心长地教导:“连枝,你可是姐姐,什么事都应该要让着弟弟,知道吗?”
    连枝点点头,可她什么都没说呀。
    扭头去看连理,弟弟还没正式动筷呢,长长的筷子夹住鸡蛋就往连枝碗里放。
    “姐姐喜欢吃荷包蛋,我吃一个就够了。”
    连枝眨眨眼,看见弟弟朝她露出甜甜的笑脸。
    “哎哟我的宝贝儿子,怎么这么懂事啊——!”一句深深的感慨,母亲已经摸向他的脑袋,“宝贝,妈妈真是为你感到骄傲……”
    突然心里莫名发酸,连枝夹着鸡蛋又还回去。
    “弟弟吃吧,姐姐不吃。”她的声音闷闷的,遂低头埋进碗里。
    小小的腮帮子很快被面条撑得胀鼓鼓的,连枝还不忘竖起大拇指夸赞妈妈的鸡蛋面煮得真好。
    吃完午饭姐弟俩要去公园玩,他们翻出连宏兵前段时间给他们新买的风筝——还是同一个款式的两种不同颜色。
    公园离家不远,步行十多分钟即可到达。
    要照顾好弟弟,妈妈有事得去单位一趟。
    连枝深记母亲的叮嘱,重重点头。
    ——
    可眼看着风筝被风吹得缠绕在了枝头,苦恼便随之而来。
    或许不该出来放风筝?可是公园里好多人都在放风筝呀。
    当连枝提出要去公园玩儿,章素芬说不行,安静地待在家里不好吗?
    当连理提出要去公园玩儿,章素芬说可以,但叫姐姐带你一起去,千万别走丢了。
    连枝不理解为什么同一件事情,对待她和弟弟,妈妈的态度就会有所不同。
    不过,或许这是她作为“姐姐”该做的吧。
    又比如此时此刻——
    连枝仰头望向高大的榕树,茂盛翠绿的枝叶几乎盖住了她的整片天空。
    “姐姐,怎么办,拿不下来了。”
    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进衣领,连枝想了想,扭头将手上的风筝递给连理,“弟弟,你帮姐姐拿着风筝,姐姐爬上去替你把上面的风筝取下来。”
    “不要。”连理抓住连枝的衣角,摇头似拨浪鼓,“太危险了,这棵树好大啊!”眼底噙着泪花,他拒绝得格外坚定,“风筝我不要了,姐姐,我们回家吧。”
    姐弟关系向来亲密无间,习惯了当姐姐,她抹去连理脸上的泪水,笑着拍了拍胸脯,“弟弟,看见旁边那个铁栏杆没有,一会儿我顺着围栏的格子爬上去,到时候你在地上捡一根棍子给我,我就把它挑下来。”
    抽噎着,连理还在说“不要”,连枝已经行动敏捷地爬了上去。
    连理低头急忙寻找姐姐要的棍子,却听见她在那头兴奋地喊:“不用找啦!我发现我可以顺着这条树枝爬上去——”
    榕树生长得庞大而枝繁叶茂,有一根不粗不细的枝干已经延升到了栏杆外面。
    “姐姐——呜呜——你要小心——”
    汗水已经湿透了后背,实际上连枝哪有表面上这般勇敢果断?一切不过是为了她的弟弟罢了。
    抓住和她大腿一样粗细的树枝,连枝的心脏跳得飞快。
    一鼓作气爬过去,就可以抓到风筝了!
    她想,刚迈出一个动作,左脚却蓦地踩空,连枝就这样直直地朝地面摔了下去!
    “啊——姐姐——!!姐姐——!!!”
    记忆恍惚前,她听见连理的撕心裂肺。
    ——
    “好痛……好痛……”
    女生喃喃,泪水一颗颗滑进枕芯。
    修长的指轻柔地为她拭去眼泪,泪珠烫得他宛若指腹都在隐隐作痛。
    连枝又一次陷入了梦魇,黑暗与鲜血几乎要将她吞噬。
    “连枝,连枝。”
    有人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,一片漆黑中她仿佛看见不远处透出的白炽光线。
    “连枝,连枝。”
    她快步过去,就要抓住那抹希冀——却突然被从地底破土而出的藤蔓困住了手脚。
    “连枝,连枝。”
    连枝猛地睁开双眼,噩梦让她久久不能回神。
    “……连枝,连枝……”
    熟悉的声线近在咫尺,连枝骤然浑身僵硬,瞪大的眼睛映射出瞳孔的剧烈震颤。
    薄凉的唇吻走她眼角的泪水,苦涩的味道化在连理的舌尖。
    是他将她唤醒。
    连理抬眼,对上她的视线。
    “啪——!”
    一记响亮的耳光,少年的耳畔瞬间出现两三秒的尖锐耳鸣。
    浅红色的掌印很快浮现在他略显苍白的侧脸,他偏过头去,久久没有动作。
    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    胸口激烈地起伏,连枝觉得自己又要晕厥过去。
    掌心麻麻的疼,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,她崩溃地咆哮:“你疯了……你在做什么!你是不是疯了——!!”
    ——是他将她唤醒,也是他把她拉入深渊。
    室内昏黄的灯光下,少女床头摆着一碗正冒热气的汤面。
    透过泪花,连枝看见上面还放着两枚煎得刚好的荷包蛋。